俵萬智
「嫁給我」
在飲下兩杯雞尾酒後
你確定是真心這樣說嗎
「味道不錯」你說 於是
七月六日--
我們的沙拉紀念日
就為了這兩句話,喜歡上這本短歌集。
日常可見的生活景物在她眼中筆下,透過輕輕淺淺的文字,有了令人感同身受的悸動。
親情、愛情、身在異地的孤寂、愛戀當中的喜悅,都是你我曾經歷過的情景。
適合暖冬的午后,窩在窗邊一角,就著紅茶蛋糕爵士樂,慢慢品味她文字中的細膩情感。
有趣的是,手頭上有著兩種版本的翻譯,但都沒譯者名字。而某些段落,兩者的譯文竟然有著全然不同的解釋。
文經社的採用意譯,像是隨手記下的精簡文字,卻有濃縮至極的情感。
世茂的有中英對照,中文幾乎照英文直翻,連語法也是,讀來有種不同的韻味,但不知英文版本從何而來。
有機會的話,還滿想找日文原版來對照看看的。
〈八月的早晨〉
你的左手
輕輕觸摸我的每根手指
也許這就是愛情
「有空打電話來」
你才剛掛斷
我便想再撥給你 立刻
在試衣間
猛然發覺自己整手臂
都是你所喜歡的樣式
所謂的幸福
午后四時駐足在超市前
思索晚餐的菜單
自你走後
眼中的黃昏景色
盡是你的身影
等候你的星期六
我慢慢品味
隨等待流逝的時間
我喜愛的隊伍陷入苦戰
但緊緊依偎著你的我
仍覺得非常幸福
生日這一天
對一年來說太短
對一天來說卻又太長
「打電話給我」「等我」
你總以命令的口氣
表達愛情
仰頭望著簷間的雨滴
多麼希望落下來的
是你的唇印
為了躲避驟雨
在街旁小店小酌
人生一大樂事
街旁的小店老婦
稱我是你的妻子
於是 暫時的 我是
在小小的店鋪裡
像是孩子們家家酒的擺設
我為你買了一把牙刷
想起你愛喝豆腐湯
於是買了小小的砂鍋
接起電話
高興有人惦念著我
在這夜半時分
無人回應的電話聲告訴我你不在家
你到哪兒去喝酒呢?
誰陪著你一起醉?
想你也一定
聽著這個節目
我在笑聲中 關掉它
午后
你我凝視著相同的事物
彷彿我倆之間某事將結束
(在這個和往常沒有兩樣的下午 我和你卻有著兩樣的心情)
像起身離開漢堡店般
我甩開男人
正如過期的酒
今天和他要畫下休止符(他不再屬於我)
啊 天氣放晴了
「當你的愛人就好」
那歌手唱著
他把愛唱得真簡單
不等你了
從此以後
晴朗的星期六 飄雨的星期二
對我 都一樣
〈棒球賽〉
冬天的腳步近了
套上綠毛衣
如同被你全然擁抱
(我要穿上被你攬在懷裡時的那件綠毛衣)
成串的愛語抵不過
一句無愛的話
更令我介意
和你一同分享的壽司
只值三百元
卻如天上美味 我知道我戀愛了
有你在我身旁
我連漱口時
都像個女人
為了看海
我們在十二月的冷風中
坐上快車
江島一日遊
你我有著各自的未來
無須合影留念
「嫁給我」
在飲下兩杯雞尾酒後
你確定是真心這樣說嗎
「三十歲前我不想成家」
你說這話時
我究竟在你心中扮演什麼角色
「今日澡堂公休」
我希望能夠每天花點時間
說說這些芝麻小事
一個男人一生只愛一個女人
這沒有出息
但我多希望你是這樣的人
〈早上的領帶〉
這方式令人感到溫暖
他溫柔地叫著妻子「媽媽」
自然且率真
在父親的年代
情感不需靠溫柔傳達
也能夠表現的很好(無能表達的溫柔 是被寬恕的)
〈願為風〉
信中滿溢的愛
就像信封上的郵戳日
已成過往
閉著眼 將臉埋入啤酒杯
你甚至沒看我一眼
究竟你在飢渴些什麼
「我只想活到三十歲」
你說 於是
我也只想活到那時候
你在做些什麼
想些什麼
我們的戀情
只剩下這樣的問句
行事曆上特意為你留下的空白
我用鉛筆 預先寫下
可能的約定
「我想吃 不想肥」廣告寫著
我想被愛
不願愛人
把音量調至極限
每首曲子
都像在哭泣
〈清晨的電話〉
一週不見
就像久燉的蘿蔔
滋味太濃
他愛我 他不愛我
如果他的愛像花瓣這麼多的話
該有多好
〈橋本高中〉
吾大、克二、健一、秀明---
我念著每一個名字
那是父母驕傲的命名
「青春」這兩個字
為何橫的筆劃這麼多
我終於熟記他們的名字
每個孩子的答案卷
都展現他們個自的性格
寫黑板的手
暫且休息幾秒鐘
突然 想起你
將點名簿、藍色制服
一拋 週末
我是個可愛的女人
監考時
突然想起每個孩子的母親
孕育他們的光景
父母宣稱要培育孩子
但 園中的蕃茄變紅
無需准許
(其實孩子們就像田裡自然會紅的蕃茄 母庸父母多費心)
〈等人遊戲〉
「去找個好男人結婚吧」
與我親吻的他
卻又不娶我
回憶
像冷凍混合蔬菜
但不能解凍
沒有愛情而寂寞的十二月
聖誕老人
到不了我的心
誰哭的好傷心寂寞
回頭一看
蒸氣由電鍋中冒出
〈沙拉紀念日〉
你消逝的背影 有些冷酷
為何出門旅行的
總是男人
看著你亂扔的白襪子
想起你的手、你的背影、你的呼吸
站在地鐵出口
突然想起
已沒人來接我
在夢中
我倆一直以不同的步伐
攀爬石階
真是奇妙的生物
沒有愛的我
也能夠捐血
為了更期待與你見面
特地搭了慢車
握著中途下車無效的車票
故事已經開始
在出口處等待你的身影
我慢慢將時間的積木堆積起來
「味道不錯」你說 於是
七月六日
我們的沙拉紀念日
(因為你說「這個味道不錯」所以我把七月六號訂為沙拉紀念日)
〈左右對稱的我〉
夜 全世界都
遺忘了我
而隔壁的電話鈴聲
響個不停
〈珍重〉
炒著洋蔥 等候你的電話
直至辛辣 轉為甘甜
星期五 六點
與你約會
我從星期一早晨便開始等待
過了一小時 仍未見你
買盒牛奶糖
再等五分鐘吧
你津津有味地吃著蛋包飯
於是 我在心中備忘
「你喜歡蕃茄醬」
這是我今晚的新發現
看見你把蟹肉沙拉
的蘆筍推至一邊
超級市場的陳列架上
熟透的蕃茄
遠比冷凍蔬菜更加悲傷
〈爵士音樂會〉
躺在舞台上的電線
像融解掉落地面
的五線譜
昨晚的爵士樂
今早仍在耳中燃燒
〈巷子裡的貓〉
瞪視你讀著書等候我
悠哉的背影
突然令我有些生氣
想到我的等待會令你心疼
再多等你一會兒吧
說不出口的話
像辣椒一樣
難以下嚥
注視著照片
當回憶還早
只想確定一下自己的表情
〈經常都喝同樣的飲料〉
被愛的記憶有些透明
我還是單身一個人